“小女孩的腿还在动！”
在塌楼现场救援的人们一片惊呼，随后这个被父亲展开双臂保护在胸前的三岁女孩童童获救，但不幸的是他的父母和外公均遇难。
童童获救现场。图片来源于网络
10月10日的凌晨3时25分，浙江温州鹿城区双屿街道中央涂村中央街159号4间6层的农民自建房突然坍塌，造成22人死亡、6人受伤，租房者多是外来务工人员。事发14个小时后，埋压在厚重水泥板下的童童获救，为她撑起生命空间的是她26岁的父亲武有朋。
根据最新媒体报道，童童目前体温正常，心率稳定，伤势比较稳定，她也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关爱，很多人自发去医院探望帮助。而她的叔叔婶婶也表示以后将抚养她成人。
八九岁就没了父亲的武有朋来自河南周口农村，目前老家只有他的母亲独居，他的母亲患有糖尿病、心脏病、高血压等重病，眼睛看不清东西，直到目前全村人和前方亲戚都在瞒她，统一口径编织了“残酷的谎言”，都说她儿子儿媳只是受伤，在医院治疗，现在不便打电话回家。
“在外打工的都是年轻人啊，要是死了，他们父母哪能受得了？我儿命大，伤了残了还是有条命不是？”武有朋的母亲知到房屋倒塌事故，听信了村民的“谎言”，她这么宽慰自己，但听她这么说，其他村民都受不了，跑到远处去放声大哭。
温州市和鹿城区10月11日的发布会通报称，事故后21个小时救出28人，其中22人遇难，而现场搜救出来的3岁小女孩“童童”将由慈善组织解决生活问题。坍塌的房屋建于上世纪80年代，突发倒塌初步分析是农民自建房年代久，地质基础不牢等原因造成。
塌楼现场附近，老楼房与高楼为邻。
谎言
位于河南省内东缘的郸城县距安徽亳州仅“一步之遥”，从郸城县城去往武有朋老家陈武庄村的车程要一个多小时。10月15日，这里一整天都在下蒙蒙细雨，一条窄窄的乡村公路从省道延伸到村里，路两旁是刚播了种的麦地。
小村庄异常安静，村里游荡的几只狗见了生人也没有叫，偶尔缓慢行走的村民，面对访客时，说话也掂量着声音大小，村里的空气都透着一股伤痛和小心翼翼。
聚拢而来的十多个村民解释说，小朋（武有朋小名）一家的遭遇太惨了，全村人都感到难过，事情发生的这几天，村里都没见几家冒烟做饭的，都没心思吃饭，也没心情干别的。
武有朋老家的村民、邻居都为这一家人的不幸遭遇感到难过。
“我一想起就哭啊，这一家人怎么这么命苦！”武有朋的一个堂婶说，两个孩子累死累活在外地打工这么多年，刚结了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孩，这回碰上这么个灾，全死了，留下这么一个孤儿啊……堂婶的眼圈红了，忍不住捂住了嘴，其他的几个女村民也湿了眼。
村民都认为武有朋一家是村里最困难的人家。八九岁时，武有朋的父亲就患病去世了，留下了患病的母亲和武有朋及弟弟，孤儿寡母生活艰难，16岁时武有朋辍学外出打工，这些年在外漂泊，回家比较少，自己谈对象找了重庆媳妇李维艳，后来生了女儿童童。
武有朋的远房堂叔武建林告诉鹅立方，小朋母亲身患糖尿病、高血压，心脏也不好，眼睛看不清东西，干不了农活，但自己可以摸索着做点饭，家里房子比较破旧，这几年村里凡是在外打工条件稍好的，都盖了新房子。
鹅立方也发现，村里沿街有不少二层、三层的新房，看着都比较气派，而武立朋家的老房子在一条小巷里，看起来比较旧。
“前一阵子下雨，小朋家房子漏雨了，电线还断了，他妈就求人冒着雨维修，可怜。”村民说。
今年四五月份麦收前，武有朋母亲突然犯病住进了医院，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她的糖尿病再重一点就要瞎了，心脏病高血压也特别严重。”小朋堂叔说，儿子儿媳双双死亡，她现在绝对受不了这个打击，如果告诉她这个消息，很可能她马上就犯了心脏病，就得送医院抢救，村民没人能承担这个责任，也照顾不了。
目前，武有朋一家的亲戚都在温州处理后事，而武有朋的姥爷姥姥都七八十岁，也无力照顾重病的女儿。
因此，事发后村民迅速达成一致意见，暂时不能告知武有朋母亲真相，先隐瞒这个消息，等在温州的亲戚处理完事情返回村子后再考虑，而在温州的亲戚们也都会与村民统一相同的说法。就是住在外村的武有朋的姥姥姥爷，也跟村民通了气，共同编织谎言，不告知她真实情况，大家统一口径说：儿子儿媳受伤，在医院治疗，医院管理严格，不让他们打电话。
村民手机里的童童一家照片。
事发后，郸城县也有对口的扶贫单位想来村里慰问武有朋的母亲，愿意马上提供经济帮扶，但村民们也一致决定，暂时拒绝，等家人都回来再商量。
“好在武有朋的母亲平时不怎么出门，她的眼睛不好，看不清电视，电视也收不到浙江和温州的频道，手机也是只能接打电话，不是智能手机，看不到网上的新闻。”村民说，这些天村民们都忍着没有去慰问小朋母亲，以免她起疑心，在村里村民都小声说话，也避免让她听到。
“我既想去照顾她，又怕去的多了她怀疑，所以只能偶尔去看一下。”武有朋家的邻居说，村民都陷入两难中，真的很难熬，“她还说自己儿子命大，受伤了不怕，不还是有条命吗。我们听了这话，心里都难受，当着她的面都装的很轻松，但回家里越想越难受，哭了不止一回。”
劫难
陈武庄村是个小村，全村人二三百人，青壮年大部分在外打工，村里留守的大多是老年人和带孩子的女性村民。“有一家老两口，带着六七个孩子，孙子孙女都扔给了老人，几个儿女都在外地打工，平时村里只有几十口人留守。”村民向鹅立方介绍，本村人均耕地仅一亩，该地没有其他资源和工厂企业，为了多挣点钱，纷纷外出打工，全国各地都有，最远的都出国到非洲劳务输出。
武有朋八九岁没了父亲以后，家里生活一直很困难，母亲带着他和弟弟生活，因为患病干不了农活也不能出去打工，所以日子很苦。武有朋16岁便外出打工，弟弟武威威同样也早就辍学打工，在这次事发后他从杭州打工处赶到温州。
武有朋的妻子李维燕与他同龄，也来自单亲家庭，她的父母离异后，是爸爸带大她的。两个苦命孩子在打工的工厂相恋，并结婚生子。
童童与母亲合影。村民供图
村里人外出打工挣的钱基本都用于盖房、娶媳妇等，村里街面上的房子修的都挺漂亮，尽管很多村民借了外债，但能盖上新房子的家庭条件都不差。但武有朋家里条件一直未见起色，虽然兄弟俩都在外面打工，可是母亲长年患病要经常去医院，花销比较大，攒不住钱，而两兄弟在外结婚生子，家庭负担也不小，所以老家的房子一直无力翻建，而武有朋在温州打工的住处也非常简陋。
武有朋在号称温州“鞋都”的工厂里已干了8年，此次倒塌的房子位于温州中央街159号，是非常破旧的出租屋。这一带的房子大多比较老旧，街道肮脏，小巷内污水横流，两边都是各种小吃店小商店，来往的车辆人员混杂。住在这一带的租客也也大多是在附近鞋厂打工的外来务工者，人员混杂。
根据租过武有朋同一栋楼的工友介绍，那一栋楼里的环境也很差，但比鞋厂的公寓强些，鞋厂的公寓里垃圾堆成山，味道呛人。2015年，武有朋和妻子李维艳考虑到孩子的健康，搬到了中央涂村中央街159号的出租屋，月租大概500元，虽然木质楼梯晃晃悠悠，楼道狭窄，但好歹是独立的屋子，比原来的公寓强不少。但是这个出租屋面积也不大，放了一张床和简单的柜子、餐桌之后，没有更多空间，厕所还是一层楼公用，阳台成了厨房。
工友说，武有朋和妻子生活很节俭，他们租房后自己带了一张床，今年买了一个冰箱，不知道是不是二手的，也没买空调，夏天非常闷热。因此租住在这里的工人大多不会长久，只要收入高点的就搬走，尤其这两年附近建起了大片的高层住宅楼，工地施工的噪音和灰尘很大，这一片老房子又总是拆迁，不少楼被打洞、砸窗，居住环境很恶劣。
实际上，只要每个月多花300元，就可以在附近租个一室一厅的居民楼，干净而且舒适，前不久搬走的工友曾喊过武有朋一起搬走，但武有朋说住习惯了，而且一年能省几千元，不舍得多花钱。工友说，武有朋如果早点换地方租房，也能躲过一劫。这次为了省每个月的三四百元租金，武有朋一家付出了三条人命的代价，令人感叹。
家人在媒体采访时也透露，武有朋夫妻一直省吃俭用，希望可以回家买房子。
“因为很穷，拼命赚钱，只为以后。”武有朋曾在朋友圈里说。
村民也说，武有朋上一次回乡还是两年前，那次他带着媳妇孩子回来，走街串巷看望亲戚，感谢亲戚村民对他妈妈的照顾，非常懂事，村民还感叹说，别看他从小没了父亲，但有家教，挺节俭，懂得承担家庭责任，路没走歪，“那时候童童还只有一岁，看着特别可爱，一家人少有的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堂叔说，小朋两兄弟人品都好，只要两人踏实肯干，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他母亲也算是熬出来了。
工友们称武有朋热情、帅气，妻子贤惠能干，平时工友有什么事他们都挺爽快帮忙，但两个人都节俭。他们连买衣服都是网购一二十元的，一百元能买一身，但两个人对孩子都舍得花钱，买衣服不买地摊货，而且经常给岳父寄钱。两个人的朋友圈都贴着女儿的照片，经常晒陪伴女儿的快乐时光。
10月10日之后，武有朋一家美好的时光一去不返。
温州本地人说，在2013年温州启动旧城改造之前，中央涂村比现在还要热闹，是外来务工人员最集中的租住地之一。目前，事发现场的老旧楼房已拆迁大半，还有一些楼已清空，而倒塌的楼其实也有三间是签约了要拆迁的，就在这一过程中楼塌了。
事故发生地的居民说，一些房东一直在观望，和土地征收方谈判也断断续续，有一些楼拆了门、拆了墙但很长时间拆不了，一直在出租住人，有很大的安全隐患。
救援结束后，塌楼事故地被封锁起来，周边的租客被清理搬家，而温州也展开了“大拆大整”专项行动，强力推进危旧房、城中村的拆除工作及流动人口管理、居住出租房整治等工作。
事发地属于温州鹿城区，除了善后，鹿城区也迅速组织中央涂片区的房屋所有权人，在显眼处贴了很多会议通知，通知在10月14日开动员大会，要求房东到会，政府将对这一片区的自建房改造。
善后
一切都是巧合，塌楼的前一天，女儿童童和外公才从重庆来到温州与武有朋夫妇团聚。10月9日，武有朋和妻子李维艳都请了假去接女儿，他们在不同的鞋厂打工，两个人都是熟练工。两人又近一年没有见到女儿，但他们请了假又返回工厂继续完成每天的工作量。
工友回忆，那一天李维艳兴奋地说，女儿见到她就要“机器猫蛋糕”，她花5块钱买的是小蛋糕，但不是机器猫图案，女儿不高兴，她就安慰女儿说，等再过24天就可以过生日了，那时候肯定买。
然而，一家人的幸福相聚就在几个小时后的凌晨戛然而止。事故发生后，10多个老乡从不同地方聚集到事发地，现场、医院等处寻找，但没有找到这一家人，一直到大约14个小时后的10月10日下午6点20分，武有朋、李维艳、童童及外公被发现，“可惜，可惜，如果塌楼的一两个小时内就挖出武有朋，或许他还能活着，看他的姿势，塌楼的一瞬间他保护了女儿，当时他肯定尽了最大力量抗住了倒塌的楼板……”
村民说，那一瞬间，感觉老天对这一家人太不公了。
在温州的10多个同村乡亲目前仍聚在一起，帮助武有朋一家人处理事情，而村民们建了微信群，温州及河南老家的村民都随时沟通商议。
“那天事故一发生，在温州的村里人就打不通武有朋电话了，就知道出了事。直到下午挖出他们一家，我们村的人就在救援现场。”村民说，村里人一直在看救援的新闻，看救援现场的直播，看到小童童还活着，他们也一直哭着鼓掌为孩子加油。
根据前方村民发回的信息，村民也随时关注的事情进展和童童的健康，“童童的家人和村民说，在重症监护室的童童可以喝奶了，能说话，度过了危险期，还拿护士的手机玩，看动画，但治疗还在继续，还没转到普通病房。”
温州当地媒体报道，童童是6名伤者中最后救出的，获救后做了手术，她的婶婶齐路真进重症监护室探望孩子，孩子的眼睛还肿着，见到她就喊爸爸妈妈外公。
事发后，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副院长林振浪曾介绍，童童体温正常，心率稳定，右手无名指血液循环恢复良好。她的受伤情况比较复杂，除头、脸创伤部位水肿，胰腺也有轻微创伤，暂时无法进食，还需留院观察。医护人员透露，童童不停喊着“外公”、“我要外公”，护士给童童买来了玩具，还用手术手套吹成气球，画上笑脸，逗她开心。
童童在医院接受治疗。图片来源于网络
而武有朋的弟弟、妻弟等亲属，事发后一直奔忙，去了殡仪馆确认三名亲属的遗体，办完了手续，然后他们都返回温州医科大学附二院，守候在儿童重症监护室外，他们在悲痛中的希望都寄托在还有20多天就满3岁的童童身上。
武有朋弟弟和弟媳表示，将来将童童抚养成人。他们的儿子4岁，和童童年龄相仿，“以后我就是孩子她妈了，童童和我儿子就是亲兄妹，有我儿子吃的，就有她吃的，有我儿子穿的，就有她穿的……”武威威也期盼着侄女童童的伤势痊愈，“等她康复了，我会辞职，然后全家一起回老家，童童就是我的女儿。”
温州当地不少爱心组织和部门也到医院对武有朋家人表示关爱，提供了部分慰问金。
而前方村民发回的信息，截至10月15日，处理此事故的温州当地有关部门还没有找武有朋家属商谈赔偿的问题，但有其他死者家属透露，已经有人开始跟他们谈赔偿问题，“我听前方的人说，其他人的补偿是一个人四五十万元。”
“武有朋这个怎么谈？三条人命啊。还有个孩子在重症监护室，这孩子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不清楚呢，将来是不是需要长期治疗？”村民说，这个商谈肯定很艰难，一定要考虑到家庭很困难的经济情况，除了对三个无辜生命的补偿，还要保证武有朋和母亲将来看病治疗，孩子一生要有保障。
此外，据《钱江晚报》报道，温州龙湾区青年企业家协会已与市红十字会对接，准备为童童成立教育基金，无论孩子今后在哪里读书，一直资助到她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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