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鱼

俗话说：“吃鱼没有起鱼乐。”小时候，在年味渐浓的年根岁底，听到生产队要起鱼，那快乐的心情都快要飞出身外。

那时，在我家门前有一条150多公尺长、30多公尺宽、呈丁字形的河。

这条河在村里数条河流中，虽不算大，但有着它与众不同的特色。一是在它的上首连着村外的河道，到了每年的夏秋两季，从上游来的水，便源源不断流进这条河里，然后再一路迤逦西行，最后进入古老的窑子河。所以这条河的水,感到特别灵活、特别清澈、特别新鲜；二是在这条河南边，有几家农户傍河而居，其住宅后面葱茏的树冠、婆娑的大竹园，在炎热的夏季里，将其荫凉投射到河面上。寒天里，河里又能晒到一片暖暖的阳光。所以村里的人都夸这条河，养鱼特别疯长。

生产队起鱼时间都安排在年前的几天里，这时河里的水显得枯瘦，村民也显得清闲，孩子都放寒假在家，一听到生产队下午要起鱼，来看热闹的人像看新娘似的，从四面八方涌到河边。

记得那时候来到家门口河负责起鱼，是一位身材十分低矮的中年男人，人们背后叫他李痨僵。“痨僵”是家乡的方言，意指人或物僵着不长的意思。李痨僵这人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他住在离我家只有几节田远的外生产队。你可别小看他，他是村里一位摸鱼高手。冬天里，当水枯之时，他穿着一身黑色显得臃肿橡胶摸鱼衣服，身背一个篾制鱼篓子，手上拿着一把鱼锹，走起路来像企鹅一样，一摇一摆的，其憨相让人发笑。那时候生产队男女老少，都担心李痨僵来偷河里的鱼，见到他从外面摸鱼归来，路过我家门前那条河时，都用警惕的目光斜睨着他，可是每当这个时候，我发现他连朝河里都不瞟一眼。事后他说，我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集体的河和外面的野河我是分得清清楚楚的。

起鱼那天，只见李痨僵和他的同伙，抬着渔网来带河边东嘴角，将人员分成两组，一组两到三人，河两侧的人拉着网缓缓向前，那浮在河面上一片片网上面木片浮标，像画出一个漂亮“U”形字母。没过多久，河里便有三三两两一尺多长四五斤重鲢子鱼愤怒地跳出水面。这时站在岸上人群中，发出了惊呼声：啊，今年的鱼可大呦！当渔网拖到一半河段时，河里的鲢鱼像密集的雨点一样，纷纷飞出水面，在阳光下银光闪闪，很是扎眼。我看见这些肥硕鲢子鱼有的从网里跳到网外，溜之大吉。又有的从网外飞跳到网里，真是自投罗网，还有的鱼由于惊慌失措，慌不择路，竟跳到河坡上，这时岸上的人见之真是欣喜若狂，急忙下去抢捉之，不料刚到跟前，鱼一个弹跳又回到水里，这让捉鱼的人悻悻不已。不过，有时脚快眼尖的人，还能从河边上捧一条大鱼，溜回家。

河中网里鱼越来越多，李痨僵像一位战场上的指挥官一样，气定神闲指挥着，有时他要求河南边把网拉快一点，北边放慢一点，当网拉不上前的时候，他知道网底可能套住了，于是他蹲到水中开始清除障碍，原来网脚子套在一个树根上。这时河中又突然“轰咚”一声，一条大鱼发怒了，将渔网撞破了一个口子，成了漏网之鱼，人群中发出惋惜声，认为刚才漏掉一条鱼很大很大。

当渔网终于拉到河尾时，只见邵痨僵和同伙心急火燎地将网朝河坡上清理，这时露出水面网袋里膘肥体壮的鱼，有的是活蹦乱跳着，有的精疲力竭无可奈何嘴一张一合着，哀怨眼神等待命运安排。起鱼的人把像细伢似的大青鱼，用双手吃力放到生产队早已准备竹箩里，那时候河里主要养的是青鱼和鲢鱼两个品种。起鱼的人心里很善良，见到个头小得鱼，毫不犹豫放到水中，再养一年。

这时负责往生产队仓库运送鱼的陆叔叔，是位幽默风趣的人，他见到李痨僵将个头小得鱼往水中放生的时候，便插诨打科道:哎呀!同是一起下的鱼苗，怎么有的鱼长得很快，怎么有的鱼僵着不长，成了痨僵呢？站在水中忙碌的李痨僵听出弦外之音，便神思敏捷回答道：今天来起鱼，早听说这河里有一只六斤重的王八，怎么没有拉到，逃到哪里去呢？陆叔叔一听这话，只好“嘿嘿”的一笑。

       网中的鱼就在人们谈笑声、惊呼声、号子声、调侃声中，捉得干干净净，最后只剩下几对抱在一起的蛤蟆。一条河起鱼正常来回拉两到三遍，便宣告结束。

记得有一年，我们生产队起的鱼，有一条鲢子鱼称了22斤重，结果这条鱼被从中剖开，分给两户8口人之家。

另外，邻居素有“机灵鬼”之称，李大哥告诉我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有一年，队里保管员见到起上来存放在仓库内鲜活大鱼时，便心术不正利用职务之便，偷了一条十几斤重的青鱼放在集体草垛里，等到天黑之后取回家，不料这事被他看到，他赶在保管员前面，将鱼悄悄捧回家，结果煮了好几钵头，全家人享受了好几天。

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承包家门口那条河养鱼，到了年底，除了按合同分给组里每个人一斤半鱼外，剩下的被蜂拥而至的附近村民抢购一空，这些人认为，我养的鱼是自然生长，没有喂激素饲料，所以鱼味感到出水鲜。

到了2008年春，因土地开发，和我朝夕相伴大半辈子家门口那条河，在推土机轰鸣声中寿终正寝，被夷为平地。

如今，老家周围再也找不到一条，像我家当年门前波光粼粼、鱼儿相互嬉游的河流，偶尔见到也是怪味连连、浑浊不清。奄奄待毙废沟呆塘。

起鱼快乐的往事离我渐行渐远，但它至今还一直缱绻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