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安静的岁月里垂垂老去

在加州的日子渐渐接近尾声。

从微风中带着寒意的春天到空气里流动着炎热的夏天,阳光越来越滚烫,叶子越来越翠绿,小院里风铃的歌声也越来越欢畅。

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生活,和家人朋友有了时差,减少了联络。我又是个不爱社交的人,经常一个人独处,平静而安宁,仿佛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隐居。

当一个人的生活变得简单,琐事变少,就少了烦恼,也少了激情,内心不起波澜,好像经历一场修行。

平时都是骑车上学的,住地离学校不近,骑车需要半小时。我却挺享受这孤独时光,一边骑车一边出神。这半个小时我用来做白日梦,可以想千奇百怪的事情,梦一切可梦,梦一切不可梦。

昨晚和朋友一起吃饭,她开车送我回家,我的自行车就放在了学校里,今天只能坐校车过去。

上车后趴在前座椅背上。因为从小晕车,便养成了上车趴着的习惯。虽然在家里已经考了驾照,但坐车还是偶尔感到头晕目眩,甚是烦忧。

公交车走走停停,我透过窗子向外面望,路上是各种颜色盛开的花,但在玻璃的过滤下每种颜色都上了一层灰黑的暗影,仿佛褪色的老电影,生生有了些年代感。

整个车像一个神秘的空间,外人不知车里在发生什么,里面的人却可以窥看外面的大千世界。

车停在了一个站点,静谧被打破了。几个老人一个接一个地上车,叽叽呱呱说的都是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大概是什么老年旅游团。两个奶奶聊着天,笑得眯起了眼睛,相互扶着坐在了我的后排。

人耳会自动过滤那些不熟悉的语言,就像我写作业时,电视如果开着,那些声音绝不会影响我分毫,从不跑进脑海里干扰思维,就像经文一般从耳边流淌再离开。

但是这些奶奶聊的中文却一句接一句蹦到我耳中,想不听都难。因为熟悉,因为亲切,因为血脉中静卧着生生不息的乡愁。

我发现在美国无论身处何地,只要听到只言片语的母语,都会忽然神志清醒。

奶奶们说的话里都有着方言口音,像极了我的外公,去北京旅游时和北海公园里的老人攀谈,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里夹着乡音,别有一番韵致。

要说听到母语会忽然清醒,那听到方言便是神清气爽。我正后方一位奶奶的口音,浑然便和我家乡的方言相差无几。不由得转身用家乡话问她是哪里人,她很惊喜,我们确实是同乡。

江浙一带方言遍地开花,每地方言都不同,但大都软软糯糯,听起来仿佛能从中嗅到江南烟雨,姑苏花香。

我与家乡隔了十万八千里,居然会在加州戴维斯小镇的公交车里听到亲切的乡音,满心里都是家乡春天的温山软水,莺歌燕舞。

车有些摇晃,我又头晕起来,只能趴下闭眼,听他们絮絮说一些家长里短。不一会儿我抬头看站台的时候,刚才那个奶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抱歉,吵着你睡觉了。

我连忙解释说只是晕车,并没有被打扰。奶奶紧张地说快趴下快趴下。我笑了笑,继续向前趴下,忽然感到后背一阵阵温热,她在拍着我的背。

她把我当成了一个小孩子,就像哄几岁的小孙女一样轻轻拍着我。这大概是老年人特有的护犊本能。这瞬间我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这个陌生老人的紧张和关心真真切切,每拍一下都含着爱的热度,以及那种老人特有的慈祥和温柔。

我竟然有了泪意,说不出缘由,感觉熟悉到极致。闭着眼睛看见的是老家农村里的篱笆和炊烟,是河边的芦苇,是我和外婆钓着的龙虾,是陪伴我童年时光的小板凳,是外婆睡前必讲的小绵羊的故事。

忽然想到那记忆深处的一个温暖怀抱,我被苍老的手和瘦弱的臂揽住,那样小心翼翼地对我怜爱和珍重,可又那样遥远,宛如一个虚幻的梦。

我下意识闭紧了眼睛,不愿眼前的一切消失不见。就像每天清晨半梦半醒之间努力压制渐渐清醒的意识,堕入更混沌的深处。

许多老人的笑脸都是一样的和蔼。他们那些忙碌纷扰的岁月都已经过去,脾气和心性也沉淀下来,曾经急躁和世故的人会变得平静而与世无争,愿意毫无防备地和盘托出心底满溢的温情,愿意毫无保留地给陌生人关怀,对待年轻人都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

忽然我就想做一个老人,想在安静的岁月里垂垂老去,任白发在头顶开出银色的花朵,让每一缕皱纹在脸上书写出慈爱和豁达。也许我有老伴,一起住到山花烂漫处,晨炊暮歌,醉里吴音相媚好;也许我独自一人,养一只胖猫,坐在小院里读读诗,偶尔有邻居的小孩来串门,我给他们讲讲我这一生经过的老时光、旧故事。

我想要老去,想成为一个温暖的人,想要安宁和快乐,想千帆过尽后回忆这一生酸甜的滋味。

老人们早就下车了,我睁开眼,有眼泪掉了下来。也许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不经意的温暖便能在心里荡漾出浪花,泪点格外低。也许是这几个月来没有悲喜,忽然情感的闸门被打开,便一发不可收拾。也许只是因为,有一些思念被勾起,曾经那样小心地绕开,试着不去想起,然而百转千回,无论多少时间过去,还是一般的伤感。

生命中你所深爱的人,不知不觉,你就萌生出念头,想活成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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