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罗

老小区改造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老罗——还有他老婆。原先他家住底层,我住三楼。老罗不像有的人家整天把门关着,他家的门总是敞着的,尽管敞着,从他家门口经过,总会闻到一股霉味,往里觑一眼,会看到一张老式的八仙桌,几条细腿的长凳,一个半人高八尺长的柜子,柜上供奉着先人的牌位和照片,还有烛台、香炉,水泥地依旧是水泥地,墙壁到墙壁间拉了一根铁丝,悬着小篮子、塑料袋,还有一串晒得很干瘪的尖头红椒,环顾四角灰蒙蒙的。

一次我晒在阳台上的一只鞋子落入他家小院,去捡,经客厅过卧室,看到一张挂衣橱,自然也是老式的,玻璃里嵌着两幅画,是文革时期的宣传画,一张是工农兵手捧毛主席著作,一张是天安门上太阳升,玻璃已经有了裂痕,我倒觉得这个蛮新鲜,细细端详了一番。再匆匆地瞟了一眼那张床,蚊帐下是掀开的两条被子和散乱的几件衣褂。床下放着一把尿壶。打开前门,便到了他家小院,实在难以下脚,院子一角堆放着零碎的木柴和纸箱,还砌了一个小灶台,十几个平方米的地方居然还养了两只鸡子和三只鸭子,脏兮兮的,一只鸭子正迫不及待地在一个破瓷脸盆里泅水,自然是很不尽兴的样子,地上有菜叶子,一股鸡粪鸭屎和烂菜叶子的酸腐臭味扑鼻而来……这番情节不禁让我心惊胆颤,好在掉的是一只鞋子,要落下的是羊毛毯或内衣,那不完了。老罗的老婆倒是很热情,挽留我坐一歇喝杯茶,我连声道谢,逃也似的出了他家的门。

老罗退休有十多年了,之前在航运公司工作,他身材高大,脑门很宽,浓眉大眼,嘴里常常叼一支烟。老罗喜穿制服,那制服也太老了,可能还是第一代的,裤边上有红杠杠。他老婆比较矮小,脸皮黄巴巴的,头发已经花白,耳垂上吊一个小小的金耳圈,眼睛好像总是看不清东西似的眯着。是不是有退休待遇不得而知。老罗有一双儿女,早已成家,但不跟老的一起住,一年也看不到来几回,回来总听见父子二人大吵大闹,要么就是老罗的老婆在一旁干嚎。照理说老罗的退休工资还可以,毕竟在航运公司干了几十年,应该有一点积蓄吧,但老罗怎么就一点也不料理这个家呢?

说来真让人不可思议,手机都能视频了,老罗还在木澡盆里洗澡,冬天挂个塑料浴帐,旁边支一个煤球炉子,其实这样做很危险的。那玩意我小时候领教过,从澡盆里出来,触到那浴帐会一下子粘在你身上,冰凉冰凉的,直打寒噤。弄不好还会煤气中毒。

老罗家有烧不完的柴火,城市改造如火如荼,离他家不到二百米正在新建一个小区,工地上常常有一些建筑垃圾,老罗便和他老婆天天在傍晚时分去捡,有时还抽防护墙上的篾条和砖头(不知道他捡那些砖头有什么用),看门的发现了便大声呵斥,老罗腿子长,一听到有人骂,立马走人,他跑得飞快,人家追不上只好作罢。讨嫌的是,老罗在院子里烧锅灶,苦了楼上的人家,烟径直往上冒,呛得人直打喷嚏,你要是探过身子往下看,老罗的老婆正拿着一把扇子在扇呢……

有时一片安宁突然就听到老两口在家对骂起来了,一开架,他家的那些鸡呀鸭的也跟着嘎嘎叫,好像在为老罗的老婆助威也好像是在为老罗抗辩,老太婆骂老罗是个“老蛆子”“打枪毙”。老罗回一句“早死早好”。吵了半天也没人拉劝。

有邻居私下议论,说老罗在李堡有个相好的。隔三差五地去,钱都塞给那个相好的了。老罗老婆常常为这事跟老罗“过不去”。关于这个议论,插话的人不多——有人一本正经地说:没看见,不好瞎说。拆迁的第二年,老罗的老婆就悄无声息地死了,老罗也得了什么病,住进了医院,最后是他儿子把他接走的。

我偶尔会想到老罗的老婆,她曾经送过院子里长的扁豆和坏瓷盆里的小葱给我。至于老罗好像已经淡忘了。只记得他那穿制服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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