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发出的信

那封信纠结了我许多年,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这事儿与我的母亲有关。

在那段东风吹战鼓擂的时代,母亲跟着父亲从黄海之滨的长三角支边到了中国最西北的阿勒泰,再到阿勒泰最西北的山沟里。

我们兄妹四个自然成了山里娃。打我记事起,父亲常出差在外,母亲既要忙好家里的一切还要每天去云母加工厂上班。

那时,我偶尔夜里醒来解小手,或者看见母亲坐在橘黄灯下,“嘟嘟嘟”地踩着缝纫机;或者看见母亲斜倚在床帮,双手拨动棒针将一个大圆球蜕变成漂亮的毛衣。

母亲编织的毛衣不是梅花朵朵就是星光闪闪,在我们衣服的口袋上总是绣上雪莲、大雁之类的图案。我们穿着母亲做的衣服上学别提有多跩了。

记得我小学时个子蹿得特快。母亲来不及做新的,就在短了的旧衣裤上接个袖口或者裤管。我执拗着不穿,母亲就巧妙地在缝接处绣上一圈好看的花朵,我也就没话可说了。

从我十岁起,放学到家,母亲都要出上两道题,而且限时解答,答错了或超时了就罚洗碗,比如买25公斤牛肉,六角五分一斤,共需多少钱?起先我好几天才洗到一次碗;后来母亲改换类型增加难度,从百以内到千以内,从小数点两位到三位,一两天就要洗次碗;再后来对我说:“云彩,不给你出题了,你已经十一岁,到了给妈分担家务的时候了。”

之后我天天得洗碗,看着八岁大妹在和两岁的弟弟玩,六岁小妹在和邻居小朋友玩,泪水扑簌簌地落在碗上。那段时间我心里升起对母亲的十万分的憎嫌,甚至想逃离她。

暑假的一天,偷了母亲抽屉里的五分钱,写信给千里之外的外婆,说母亲不爱我,迫切要求回老家上学。

从翻过两座山外的邮局回家的路上,前面有个人挡住我飞快的脚步。那人背着一大捆柴禾蹒跚向前,整个上半身被一大堆捆绑整齐的柴禾遮住,一起一伏的。我想超过可山路太窄而且坡度还有些陡,只好尾随其后。突然那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柴禾立马散了架,稀里哗啦滚落在地。我立即跑上前欲去帮助。

“哎呀,这可恶的石子,疼死我了。”那熟悉的声音像钢针一样刺在我心里。

“妈,怎么是你呀?不好!流血了!”我的鼻子里似乎一下爬满了蠕虫,泪水夺眶而出。母亲的裤腿破了个大洞,膝盖不断渗出血迹,手和胳膊上也是血,血上沾满了碎沙石。我费了好大劲搀扶起母亲,见她一瘸一拐的样子,泪水簌簌地淌个不止。

“马上要进冬了,妈妈得抓紧备些柴禾,这山沟里说下雪就下雪了。”

“妈妈,疼吗?”

“不疼,别担心,是皮外伤,去卫生所抹点双氧水就好了。”母亲眉头紧蹙,可言语却那么温和轻松。

“妈,以后背柴喊上我,我要和你一起背。”我抹掉眼泪坚定地说。

“这不是你干的活,你正在长身体,柴禾会将你的个子压着不长的,妈妈下次不贪心了,少背点就是。”一股暖流直涌我心里,将那十万分的憎嫌立马冲刷得干干净净。

想想我竟然给外婆写信说母亲不爱我,竟然怨恨母亲,居然想离开母亲。一夜没睡好的我第二天一早就赶往邮局,想取回那封信,然而信已坐上东去的火车。

回到家,母亲正和父亲在急急地整理行装。

“云彩,跑哪去了?快去准备你的书包,明天有车去乌鲁木齐,我们全家回老家探亲,这次把你留在老家读书了,老家教学条件比较好。”我不敢正眼看母亲说话,本该高兴的我心里却满不是滋味儿。

真后悔,那封不该发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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