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俊国
冬日物语
几片红叶印在雪地上,留下季节最后的吻。
麻雀衔回金黄的稻草,以此让太阳贴紧胸膛。有时,麻雀呼啦一声落在地上,像从树梢上滑下熟透的果子。
像熟透的乡愁。
被风吹瘦的苇花,被雪丰满和年轻了。
最高枝上还有没收完的柿子,是留给鸟们过冬的,是留给回乡人几盏小小的红灯笼。
是留下几粒故乡的比喻。
于偶然的机会,我在掉光树叶的枝柯上,看见一只蝉蜕,我小心地摘下来捂在耳上,想听一回寒蝉鸣唱。
然后,我看见低处的火棘,以红酱果的轻言细语,戳穿了风的谎言。
这个时候,万物的体温下降。比如越走越慢的夜,比如冬眠的青蛙快要熄灭的心跳。
冰面清晰地映着残荷的影子,很好地勾勒出冬之意象。
挖藕人跳进冰窟中,把荷塘意境全破坏了。他弯腰,挖出一条条比手臂还要长的莲藕来,又用冰冷的塘水清洗它们。荷塘乱了,意象也乱了。
我突然意识到:这藕白,就是昨夜凝固了的月色吧。
在荷塘,一个挖月色的人,破后而立的意境,更深远了。
夜,在地平线上拓印乡愁
地平线,是眼睛写下的故乡。
树林、房屋、牛羊、童年和亲人已被距离洇染了。偶有小小的山丘,也淡隐得若有若无,却又担负起地平线上的全部变化,渐有起伏,渐有粗细,却又连绵开来,有不尽之势。
黄昏后,月光和露水敷在故土上,然后蘸上或朦胧或墨深的夜色,开始拓片。
风小心反复地敲打着那层薄薄的纸。
故乡的记忆和梦,在均匀凹入。
当清晨轻轻揭起拓片时,我在地平线上看见一个大写的隶书“一”字,蚕头雁尾依次写着春夏秋冬。
在练字时,我总是反复写着隶书的“一”。
一次次拓印乡愁。
有时,沉默是最好的守候
列车在辽阔的大地上蜿蜒。
我努力搜寻着刚出土麦苗的星绿、远天的淡云和近处错落的村庄。它们在300公里的时速里推进,拉远。再推进,再拉远。
只有白杨树不肯脱离我的视线。它们早已落光了叶子和鸟鸣,落光了青春,沉默地站着一排。
站成一排沉默。
它们用光秃的枝柯,坚定地守着鸟的空巢。守着一巢沉默。
失水的天空,漏风。
失水的空巢,也漏风。
失水的记忆,漏掉色彩。在我的童年,村里有个单身的黑汉缺柴时总干缺德事,用一身好气力专捣老柏树上的喜鹊巢。每一次,我都听见喜鹊黑色的鸣叫,嘶哑了整个村庄。
我赶紧喝上一口热水,滋润已经失水的思想。恍惚间,已是百鸟归来,正用歌声缝补漏风的空巢,缝补漏风的天空,缝补漏风的季节……
望着车窗外不时闪现的沉默着的空巢,我突然感动了。在这个季节的田野上,沉默是最好的守候。
而我,仅仅是路过。
列车快速地擦掉我的思想痕迹,天地洁净而单纯。
远天边的那场雪,走得并不匆忙。
跟河水学会尊重生命的选择
一丛白花和红花抢占了码头的风光。
我以为我走错了季节,刚转身,几树黄叶的银杏又把我拉回来。不错,秋意正浓,对岸的垂柳早已不再青春飞扬。
河水是包容的,把清澈留给黄叶,也留给红和白的花。
秋花不是逆袭,而是对阳光的倍加珍惜和珍重。我跟河水学习不拒绝生命的选择,静看落叶和秋花结伴朝着生命的方向前行。
一位老者告诉我,这叫醉芙蓉,花刚开时是洁白的,然后慢慢变红,像自己喝醉了一样。码头上的人很多,他们都在醉芙蓉前深深沉醉。
蜜蜂选择了另一种尊重方式,勤恳地采着醉芙蓉的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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