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江楼记

600多年前春天的一个早朝,明太祖朱元璋与群臣议罢国事,忽下诏命一干文臣各写一篇叙事文,以记想象中的阅江楼。那时,明太祖想建造一栋楼,楼的名字都想好了,叫“阅江楼”,马上要开工了,他自己带头并让文臣们一起写文章宣传宣传,造造声势。众臣绞尽脑汁遣词造句,却多为平庸或逢迎之作。岁月穿梭,大浪淘沙,现仅存世明太祖朱洪武两篇及翰林大学士宋濂一篇。朱洪武《阅江楼记》《又阅江楼记》见于《明太祖文集》,宋濂《阅江楼记》则录入《古文观止》。阅罢三记,旋复登临阅江楼,其楼前世今生则昭昭矣。

阅江楼是座有故事的楼,故事跌宕起伏。朱元璋称帝后,想在南京城西北江边卢龙山上建阅江楼,赐卢龙山名为狮子山。就在万事俱备即将大兴土木之际,朱元璋忽然下令停建,使阅江楼成为一座有记无楼有名无实的“空中楼阁”。这段故事就记载在朱元璋那两篇文章里,《阅江楼记》对在南京定都和筹建阅江楼的动机作了说明,《又阅江楼记》则对停建阅江楼的原委作了说明。卢龙山是朱元璋的吉祥之地,他曾在这里伏兵三万,斩陈友谅虎狼之师两万,俘获七千,在此建楼有彰显军功之意。当然,场面上的理由是屯兵护卫京师,避免军队在城中打扰百姓。至于停止建楼,其解释差强人意。明太祖假借大臣进谏,说建楼并非当务之急,“不急之务,土木之工,圣君之所不为”,并且“上天垂象,责朕以不急。即日惶惧,乃罢其工”。据后来者分析,当时上天确有“垂象”,太祖心内确实“惶惧”。北方边事未定,中原灾害频仍,南方水情漫漶,皇上心中焦虑,真心期望有人出面进言休建,失望之余,只得再写篇《又记》,为自己找个台阶。

阅江,即观江。阅江楼,望江之楼。一个“阅”字,盖过“望”字,我所居江左小城,望江楼、望江亭、望江阁、望江台,倒有几处,终是比不得“阅江”来得生动。阅江楼的故事讲了600多年,直到又一个新千年纪元来临的时候,南京下关区政府着建阅江楼,阅江楼终于巍峙狮山顶,屹立大江边,结束了有记无楼的历史。过仪凤门,从南门拾级而上,巍峨的阅江楼就在眼前。今人所建之楼,是否合乎古人规范,我不得而知,但眼前之楼,倒与明太祖所描绘的几无二致:“碧瓦朱楹,檐牙摩空而入雾,朱帘风飞而霞卷,彤霏开而彩盈”。楼高52米,明四暗三共七层,内陈朱元璋龙椅,康熙褒扬朱元璋的“治隆唐宋”匾,董其昌、沈周、唐寅、文征明、徐渭的字画,有明历代君主像,郑和监造的九桅十二帆大船模型,汉白玉《阅江楼记》碑,《郑和下西洋全图》瓷画。

登斯楼阅览长江,正是微雨薄雾,长江浩渺氤氲,天水之间朦胧迷茫,所见一切,都如雾里看花。明太祖当年也许就站立在我现在的位置,指点江山,胸襟澄净如洗,他意气风发地在《阅江楼记》中写道:“俯视其下,则华夷舸舰泊者樯林,上下者如织梭之迷江。远浦沙汀,乐蓑翁之独钓。平望淮山,千岩万壑,群嵝如万骑驰奔青天之外。极目之际,虽一叶帆舟,不能有蔽”。那时没有雾霾,很远很远的长江上一叶小舟都尽收眼底,而如今我被雾霾所阻,什么也看不清,实为遗憾。

阅江楼东门有联曰“吴楚名楼今则四,水天明月古来双”,把阅江楼与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并列称为“江南四大名楼”。于我看来,阅江楼虽高大巍峨,却没有王者之气,缺少的就是文化底蕴。虽然宋濂在他的《阅江楼记》中想象朱洪武登临情景:“当风日清美,法驾幸临,升其崇椒,凭阑遥瞩,必悠然而动遐思”,似有观景寄情之貌,但终没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悲悯情怀与慷慨悲壮。任何景观,缺少了文化的支撑与传承,就会苍白而空泛。就此一点,阅江楼怎能类比前三楼!

最后看一眼阅江楼,我吟唱着李煜:“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大摇大摆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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