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辛丰年先生(七)

第一次见先生,是冬夜。节能台灯白白的光,先生侃侃而谈。四周光线昏暗,东、北墙高处三层铁架子,全是书,全都看不清楚。

第二次见先生,是初夏。那时党史办、方志办合并,我要求去做一份内刊编辑,向先生征求办刊建议。看到他有个本子,记的都是读书时遇到的南通地方史料。

这之后,渐渐去得多了,知道了他喜欢什么书,对什么题目感兴趣,有什么多年未了的阅读愿望……慢慢地,开始替他买书,替他找书,告诉他出版信息,当然,每读完同一本书,也会交流彼此的感受。

一直到今天,看到某本书,我仍然会条件反射似的想:

“这是严老喜欢的书!”

“严老如果还在,看到这本书该多好!”

“真想听听严老对这本书的看法……”

“现在找书真是太便利了,严老如果现在让我给他找书,十之八九都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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催先生写他记忆中的王蘧常,不肯。于是今天了解一点儿,明天再问一点儿,整理成一篇文章,给他看。

先生一看:“没想到还挺有意思!”过了一会儿:“不行,这个文字不行,我另外重新写吧!”

果真催生他一篇文章——不过,看来给他做口述就不大现实了。他对文字有自己的要求。

近代以来文人的“非乐化”,是先生关心的题目。

对懂音乐的作家,先生格外多几分好感。若不懂音乐而先生又尤其喜欢的,就替这位作家惋惜:“可惜他不懂音乐!”

徐志摩、张爱玲是前者,鲁迅、知堂是后者。哪怕徐志摩挨过鲁迅的臭骂,哪怕张爱玲和知堂的粉丝在网上吵架。

先生给别人拿来的书题款,上款多称“同志”,而且绝大多数用“仝志”。估计仅仅是为了少写几笔。

签名,一度说“熟人就写严格,不熟悉的就写辛丰年”,也没完全遵守,随意写之。

先生没有印章。赵鹏兄长于篆刻,我们的许多朋友沾光不少,但也从来没想过给先生刻。想来先生是不耐烦于钤印那么繁琐的环节的。

但先生的藏书上,却常常将“严格”二字,画成一个方形小印,用的还是红色圆珠笔。乍一看,粗具规模。

先生老听我提赵鹏,终于有一天遇见了。略作介绍,先生立刻伸出手去握手。

我每次看到先生和别人握手就想笑。因为他平时只和自己熟悉的人来往,是用不着握手的。一旦握手,总是很生硬和滑稽。

南京的《开卷》杂志向先生约稿,久未应。

章品镇电话里说:“他们是有点追名人,不过在他们眼里,你恐怕还算不上什么名人。所以我想,他们请你写稿是诚心的。”

果然奏效。

先生复述给我听,一说完就笑。我暗暗佩服章品镇,他那话,非深知先生者不能说,非与先生有数十年深交者不能说,随口两句话,打赢了一场漂亮的索稿仗。

有机构请先生去做客,包吃包住,陪同游玩,别无要求。先生拒之。

先生说:“过去有一种文人叫清客,在权贵门下混饭吃。我不为也。”

电话里先生问我最近买了什么书。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就提了一本民国版的冰心《春水》。

“这有什么意思?”

“哦……买着玩的,反正也不贵……”

先生“哼”了一声,扔下一句我至今难忘的话:

“以书为玩物,最不可取!”

先生听过的当代古琴录音不算多,曾说陈雷激早年的几首曲子不错,龚一的《潇湘水云》“很了得”,盛赞朱惜辰,最推崇的,还是管平湖的《广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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